秋分后,南京的一场绵绵秋雨在台风“桦加沙”加持下连续下了三天。晨起推窗外望,雨停了,天还未放晴。七八只丝光椋鸟在楼下路边的银杏树枝间嬉戏跳跃,早已摘光的桃园依然翠映在晨雾里,珠颈斑鸠“咕咕咕-咕”的叫声不停地在山谷回荡,厚厚的浓雾宛如棉絮般把老山隐藏。我下楼轻轻打开前门,刹那间,一股浓郁而甜润的香气扑面而来。这香气浓得化不开,却又带着露水般的清润;这香味似曾相识,却又说不清来处,只觉得整个人都浸在这醺醺然的暖香里。
庭院内的盆栽米兰树上,碎金般的小花藏于叶间,吐露着淡淡的清甜,花香没有阳光下的浓郁;一旁的小桂花树静默着,还不见花蕾的踪迹。可空气里的香气分明是调香师的手笔:三分清甜,七分浓郁,最后用一缕冷香勾着魂魄,这绝非米兰独力能酿出的韵味。带着几分神秘,几分诱人,我便迫不及待地喊上夫人走出院门,在小区里开启一场寻香之旅。
门前的三颗粉红、嫩黄、浅紫色月季花斗艳绽放,花瓣上还托着晶莹的水珠。夫人蹲着用手机拍花,我弯腰凑近花朵,嗅它柔和甜美的芬芳。想起后院那盆开了三朵花的兰花建兰,难不成是兰花香?但一盆似有似无、忽远忽近的兰花香和这月季香不足以熏满整个晨光。满鼻的甜香,仿佛一双无形的手,轻轻拉扯着我的衣角,催促我继续去探寻那更神秘的源头。
沿着小区整洁的浮着水光的青黑色沥青路右转,拐角李总家门前左侧的一棵大桂花树,高出黄墙红瓦的门头,枝叶茂盛得如同撑开的巨伞,却不见花开的踪迹。它静静地立在那里,仿佛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,才肯将那满树的芬芳展露给世人。我转身左望,几棵香樟树整齐排列在道路两侧的绿化带上。我问夫人:“你闻到樟树香吗?”“好像有,又好像没有。”夫人抬头眯眼嗅觉专注地答道。我能感觉到隐隐飘来一丝檀木香味,淡雅而悠远,好似浓香的调味品,但并非这满小区甜香的主角。
继续前行百来米的交叉路口,几棵树冠不算浓密的桂花树立于行道树丛间,树冠疏朗,枝干清瘦。走近了,才惊觉那看似空荡的枝条上,已生出几串密密的小粒——有的细如金粟,有的饱满似麦,一簇簇藏在叶间,泛着乳白色的微光。正是从这里,那股熟悉的、带着凉意的甜香流淌出来,如同陈酿的美酒,让人闻之欲醉。心中不禁涌起李清照佳句,“暗淡轻黄体性柔,情疏迹远只香留。何须浅碧深红色,自是花中第一流。”
不远处一家院子里传来一群麻雀的喧闹声。闻声望去,一棵身姿挺拔、枝叶繁茂的桂花树高出墙头一两米,像一位盛装的皇后,浑身散发着迷人的魅力。哇!满树的乳白花朵,如同夜空中闪烁的繁星,密密麻麻地镶嵌枝头,微风拂过,轻轻摇曳,仿佛在向我们展示着它的美丽与芬芳。那香气,如同汹涌的潮水,扑面而来,瞬间将我淹没。我举起手机抬头拍花,夫人在一旁用手机拍我,说是要发给儿子看看。俩人陶醉在清晨的香海里。
我们边走边看,寻香之旅让我们愈发沉醉,不知不觉已绕着小区走了一圈。小区桂花树有四五十颗呢,有的保持沉默,有的才露小米芽,有的已然绽放。甜香一阵阵袭来,轻轻松松地钻进每一个角落,把空气分子空隙填得满满当当。
回到家中,我将所有窗户都敞开,让那用三天秋雨酿成、又经晨雾封坛的秋香,浩浩荡荡地涌进来。我坐到书桌前,窗外飘来的秋香与架上沉淀的书香悄然合为一体——这盈满屋子的,是秋的馈赠,也是岁月静好的芬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