孩提时代每次见母亲从医院值班归来，褪色的军装上都裹着松脂与消毒水交织的气息，那是属于迎接生命的咸涩芬芳。记忆深处总闪现着那顶缀着红五星的绿军帽，它就像永不熄灭的灯塔，照亮我童年所有印记。

那年夏天暑假结束，母亲来宜兴乡下接我们回城开学。长途客车在宁镇丘陵间颠簸，车窗外的竹林被揉成晃动的绿浪。母亲抱着年幼的弟弟坐在车尾靠窗位置，突然车身剧烈震颤，车上一个壮汉咧着狰狞的面目高举着扁担冲向车门。顿时破碎的玻璃渣在阳光下炸成惨白的星子，亢奋的壮汉拎着半截扁担又挥拳砸向车窗。“癫痫犯了！”司机的嘶吼裹着惊吓的风灌入耳膜。

众人惶恐作鸟兽散时，我的小手被攥进一方温热干燥的掌心，“别怕。”母亲的声音像浸过松针的泉水轻轻传来。只见她迅速起身逆着慌乱的人们向前扑去，军绿色的背影被落日镀成琥珀色。我看见半根带血的扁担砸向她肩胛的瞬间，她抓紧扁担毫不退缩，同时大喊“我是军医，大家帮我一把”，一言惊醒同车人，几位社员陆续上前相帮，母亲随即用医用绷带来了个五花大绑。

当那人被制服在过道，晚霞正好漫过车顶的小天窗。母亲掏出急救包为痴汉清创包扎，并用清凉油擦拭太阳穴，指尖的温度似要融化凝固的血痂。“同志，你家在哪片公社？”她声音轻柔如同摇篮曲，而车厢里惊吓声渐次平息。不知是谁先鼓起了掌，接着是响起“感谢亲人解放军"，“向解放军学习”，“人民军队爱人民”口号声，撞在车窗上又折返回来，把狭小的空间填得满满当当。我慢慢仰起头，望见军帽上的红五星正在黄昏夜幕中熠熠发光，恍若北斗七星最亮的那颗，顿感眼眶发热，泪如泉涌。母亲身上那种军人的勇毅和果敢，和蔼与温柔让我铭心刻骨，自此我幼小的心中暗自立下了誓言：长大要当妈妈这样的兵！

今天，如愿从戎三十九载的我，在母亲节这个特别的日子里，又来到母亲曾经工作战斗的地方。战区总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与记忆中的松脂完美重叠。护士站的白炽灯下，年轻护士正娴熟的为士兵量温扎针，虽然65式军装已迭代，但是她们新制服领口上的领花依旧熠熠生辉。恍惚间，身佩红帽徽红领章的母亲正穿过五十年光阴向我走来。我深深懂得，军人的荣光不在肩章绶带及其勋表，而在每一次伸手时的体温，在每一个生死相救的瞬间，在暗夜中依然耀光的那一抹红……那枚红五星，就是永不坠落的星辰，在岁月长河里静静闪烁，照亮后来者的征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