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陵的松不似梅雅致,倒在枝桠间悬着些铜绿,在风里碰出清越声响。
去岁小寒我行至雨花台时,积雪压断虬枝。守陵老者握竹帚的手背暴起苍虬青筋,帚尖轻掠处,零落松针聚成锥形塔冢。
竹帚忽然顿在碑前。老人混浊的眼瞳泛起涟漪:“五三年移栽这些雪松,锹镐下尽是嵌着弹片的碎骨。有个后生挖出半块头盖骨,弹孔里还绽着朵铜花。”他弯腰拾起松果,掌心纹路与鳞状果壳层层叠叠。
“莫看创口狰狞,”老者说,“待春雷劈开冻土,新芽要比旧枝更硬三分。”
果然,今岁我再访时,新生的枝桠已将旧伤痕拥入年轮。
暮色在松针间隙流淌,忽有金属颤音自地底涌起。是锈蚀的怀表与不朽的信仰共鸣,戴镣铐的姑娘将发簪刺入年轮,所有未冷呼吸都化作松脂,在时光里结晶成琥魄。
童声忽从碑碣深处浮起。几个系红领巾的稚子正踮脚擦拭铭文,绢帕拂过鎏金刻痕,似惊起一串火星,灼穿民国十六年的沉沉夜幕。
苍老与年少身影在薄曦中交错。青年们倚着新松微笑,弹孔累累的囚衣下摆,正与孩童飘动的校服衣角悄然重叠,他们眼底映着相同的晨曦。
侧耳,清风正把枝间铜绿拂得铮铮作响。枝干随松声一齐生长,年轮里,镌刻着永不锈蚀的春天。
愿以金陵雪松为证,许山河之永固,许人间之长青。